影像 VS. 景观

影像 VS. 景观

影像 VS. 景观

高士明

帕索里尼说,人的一生就是一个长镜头。

戈达尔说,电影不是梦或幻想,它就是生活。

杨福东说,我所记得的是那些让我走神的影片。

陈界仁说,我的影片都是未完成的叙事,不完整的电影。

……

 

数以万计的影像之流在我们身体内外纵横穿梭,日以继夜。影像无处不在,我们依之而生,而艺术家却依然对他所经历所生产的影像喋喋不休、闪烁其辞。在影像的创作或生产中,是什么让他们一言难尽?面对影像艺术家们的“作品”,我们又为何茫然失措?

 

在过去的两年中,我邀请陈界仁、黄建宏、龚卓君、陆兴华、郑慧华、董冰峰、郭晓彦、拉卫·桑德兰等艺术界与知识界的朋友们数度会聚杭州,围绕着影像与景观这两个彼此相连的概念进行了一系列讨论。一方面,对断裂、折射、凝视、透明、现场、余光……等影像创作中的重要概念进行了细致的梳理;另一方面,也对当代社会的“景观”治理进行了反复体认与辩证。作为这一活动的组织者,我感到获益匪浅,因而不揣冒昧,将这场系列研讨中的部分论文发表于此,作为《新美术》杂志改版后首次和大家见面的“新媒体”专辑的思想专题,与诸位读者分享。通过诸篇论文,本专题希望邀请读者们共同思考一个问题——艺术家如何通过影像之创造,克服生命政治的景观治理?

 

影像VS.景观,其实影像与景观并非判然分离的两种事物,在讨论的开始,我们就吁请大家不要从真-假、虚拟一现实的二元结构来思考影像与景观的关系。我宁愿把它们当作我们与世界打交道的不同方式。

 

景观既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东西,又是内在于我们的东西;既是无所不在的最显赫的东西,又是潜伏的隐形的东西。作为一种生命治理,景观是对我们的感性领域的分割与分配,也是一种让我们感知一经验的事物变得“现成”的机制,而现成性,恰恰是当代消费社会的核心要素。我以为,今日的艺术家们所要抵抗的,就是这种感知经验的“现成性”所构造的存在之面具,在此现成性之面具的背后,是当代资本世界的景观装置和生命治理。通过这两年的观察与讨论,我越来越意识到:景观资本主义时代,生产关系对人之劳动价值的“剥削”,已经转化为生命政治对人之能动性的“剥夺”—在人的身上,一种内在的能动性,一种自我创生与社会想象的能量正在被剥离开来。

 

 景观没有边界和外部,它无形无质,却让我们无所遁形。我们无法“面对”景观,正如我们无法面对命运。景观装置内置于我们的身体,我们却无法捕捉那个“在我们肋骨上日夜磨刀的敌人”(肖遥语)。我们是景观的一部分,这就是生命政治的现实,也是我们作为当代人的命运。而艺术让我们“直面我们的命运”(尼采语),使我们可能发起一场反对自身的战斗。在这场战斗中,艺术之影像,或影像之艺术,或许可以成为有效之武器。但是在此之前,我们要先行夺回我们被剥夺的影像之能力。在这里,“影像”是一个动词,这个动词意味着一一用最切身地方式去触动、去感知,在影像的生成创造中反求诸身,在生活一行动中,在切身一返身的辩证中去创造新的断裂与诗意,在这新的诗意之展开中,让影像成为行动,让经验不再现成,让知觉重新变得敏感,让世界重新变得生动。